今天多喝了几杯酒，脑子有点木。平时吧，东颠西跑，被一些似雅却俗的物事羁绊，一晃竟虚度而过，情感被岁月磨砺得愈发坚硬，几近麻木。若不是有人提起今天是感恩节，还真忘了，在这个世界上，还有一些恩未报，还有一些情未了。

酒是个好东西呀，它在催人昏昏欲眠的同时，也激活了一些沉睡的脑细胞。一些久远的往事，此刻，像啤酒的泡沫，一起泛上心头。

母亲，对不起，恕儿不孝，十几年来，远隔秦岭，一年之中，相晤不足一月，每次都是匆匆来去。即便回到家中，也是僚而草之，未曾踏实坐下来陪母亲聊聊天，叙叙旧。

母亲，我知道，您最喜欢和我谈往事。每次聊起过去，你就有说不完的话。是啊，那是我们共同的过去。只有在过去里，才能找到你做母亲的温暖，才能找到我做儿子的甜蜜。今生今世，我们的母子缘分，始于过去。那些被风刮走了的过去。那些让人怎么也揪不住，或将永远失踪的“过去”。
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，但您知道。您不仅知道我怎样来到这个世界，还知道我怎样被您孕育、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变成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汉子。别人看到的我，与您看到的我是不一样的。他人可以无视我的存在，但您不会，即使有一天我穷困僚倒、身败名裂，您也不会嫌弃我。因为我是您的儿，我身上流着您的血。

认识您的时候，我已经背上书包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。在农村老家那个四面土墙的房子里，跟奶奶睡在一起，我是多么的不情愿。是您远在四十里外的单位，将我隔在您生活的另一边。您每次回家，都是我的节日；而每一次的离开，又都是我的“末日”。离开母亲，我的世界不再有鲜花；看不见母亲，我的脸上不再有笑容。这样的相聚与离别，总是惹人泪流，成为我们共同的伤痛。

在少年的记忆里，哪里有母亲，哪里就是天堂；走得再远，母亲也在心上。岁月可以抹去一切，却抹不去刻在心底的烙印：母亲灯下纳鞋底的样子，一字一句教我听写的样子，怕玩水溺亡担惊受怕扬起手中树枝的样子，从嘴里省下一片肉挟在我碗里的样子，生病时煎药喂汤的样子，第一次离家求学送别时依依不舍的样子，刚参加工作大雪天翻山越岭跑来看我的样子……在小沟，在榨溪，在石门，在官元……所有的记忆一一激活，粉红而鲜亮，点点滴滴都是欢愉与美好，像蒙太奇，一帧一帧横过脑海。

母亲，这些年来，我渐行渐远的脚步愈发沉重，而您，却在对我的守望中一天天走向衰老。这些年来，我的心越来越大，搁置了太多的乱麻，这些都与您无关。当我回头检视，才发现，这些东西都是没有温度的，也未必有价值。而属于您的那一角，虽然还在，却在慢慢变小、变窄，变得稀薄。不可原谅啊！

坐看夕阳西斜，关山远耸，何时再牵母亲的手，让心情再恣意灿烂一回？夜里惊起，只缘恶梦挠心。细数光阴无多，青山那面，可有一院紫竹，姐弟同心？可容得来世再聚，还做母子？迷望中，您的身影似是愈发佝偻，白发又添几根；照片里，您的笑容却永远是那么甜。

开始担心电话，唯恐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……

想远了。窗外鸟鸣在耳，日落日升。一切，应该还来得及！

有人说，不出国门，不知祖国亲，不远行他乡，不懂思念苦。如今，身在北京，距陕南家乡愈发遥远，今日，却因了一个节日，一杯美酒，尽脱了虚幻的伪饰，只将沉淀在生命里最真的情，丝丝缕缕拽出来，面对夜空，独自啜饮。

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——写于2016年感恩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