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节前，看到许多写母亲的文章，引起我共鸣。作家和谷老师的散文“母亲的黄花”饱含深情，字字珠玑，作家安黎老师的短诗“致母亲”荡气回肠，催人泪下。夜深人静，我不由想写写自己的母亲。

    母亲这个词是庄重的书面语，却把妈妈叫老了，在我心里，母亲还是那么年轻。前些年，我每隔一段时间回家，觉得母亲总是没有变，其实是我自己粗心，从没有仔细端详过母亲的容颜。

    五一节回去，母亲让我多了份钦佩之情。我堂哥的儿子今年大学毕业，堂哥一大早就来找我，为侄子工作发愁。我说试着推荐，竞争确实激烈，孩子也要努力。母亲就郑重告诉我，既然你哥开口了，你就要认真当个事，争取帮到，如果没有实现，也算你尽力了，毕竟你们是一个树根上长的弟兄，农民家娃难。我一下子感到母亲的深明大义，她有家族全局观念，见识比我高，也担心我嫌费心而应付。这几年我和媳妇为亲戚朋友出力劳神不少，母亲深深体谅我们，她一直怕麻烦我俩，自己有事也不开口，这是她第二次提醒我操心，第一次是为我外甥女考初中的事。我跟弟弟一个在西安，一个在铜川新市区，母亲几次说要是村里人有事找到我们，能帮上就帮，咱家以前也求过人。

    前几年，母亲身体不太好，记性不如以前，动作缓慢了。可能是头疼的老病，加上肠胃不舒服，母亲平时容易疲惫，我们有空就想回去看父母，又怕让母亲受辛苦。我和弟弟领母亲在铜川和西安的医院检查，又在三姑上班的咸阳医院开了中药调理，妹妹又去家里照顾，母亲去年以来感觉身体好多了。5月2日我跟和谷老师见面时，他说你们节假日回家就当是旅游，把父母也看了，还能干点活。

    母亲身世坎坷，姥爷因矿难去世的早，她上到小学三年级，还是课代表，就因家贫辍学帮大人干活。后来我大舅在成都军区给母亲报了名参军，谁知母亲已在农村订婚了。父母结婚后就单过日子，两边家里帮不上忙。父亲在煤矿干电工，母亲跟男人一样，收麦、种地、建地方挖土，卖水果，多年来落下头疼病，直到我们考学、工作、结婚，他们才算熬到头。
    母亲过去常给我说：“娃你要好好学，给人争口气，要像你大舅靠打仗干到人头里，不要叫咱家再被人看不起”。小时候晚上睡觉前，她总给我们讲自己姥爷家培育出几个秀才与作家和谷，鼓励我和弟弟妹妹。她喜欢剪窗花，手脚麻利，一转眼就已经60多岁了。
    那些年我们每学期都能拿回奖状让父母开心，才给了母亲一丝改变命运的希望。当我初中因为英语学不好而泄气时，母亲总是鼓励我：“娃你不要畏难，好好学，事难不住人”。

    由于日子过得不旺，母亲那些年心情不好，我最后悔有一次惹她生气抹眼泪，等我从外边玩回来，她又做饭去了。难以想象，母亲自己遇到困扰，是如何宣泄，如何坚强地面对。
    母亲年轻时爱唱歌，在去地里路上，总是哼着歌儿。晚上一起打扑克，她给我们教“学习雷锋好榜样”，家里欢声笑语。母亲做的油泼拉条子面特别好吃，邻家八爷每次来都赞不绝口。自家人过事，母亲的拿手好戏是酸辣白菜，赢得了大家舌尖上的赞美。每到下雨天，母亲就说不用干活了，熬红豆子吧，红豆子面好多年是我的最爱。现在离母亲远，我还是怀念小时候她做的饭，虽然不是很丰盛，味道总是那么香。

     跟父亲比，母亲对我更宽容。我上小学时每次跟母亲去黄堡街道，看到喜欢的书就闹着要，母亲虽然觉得花钱，但总能满足我心愿。初中时我缠着父亲买一双球鞋，父亲舍不得花那十几块钱，母亲劝他给我买了，说只要我记着钱来之不易。
    母亲有时很严厉，有几次我不听话，她把擀面杖都打断了，疼在我身上，难受在她心里。
    母亲给我印象最深的，是对长辈很孝敬。爷爷跟我伯父住，逢年过节，母亲就叫我端饭菜给爷爷。姥姥在的时候，母亲常带我们去看她老人家。我们几个商量要给父母过生日，母亲总嫌耗费儿女精力而拒绝。有一次回家陪母亲看病，我敬重的铜川道德模范、村医史进胜给我说：“你爸妈这些年不容易，要常回家看看。”
       
    上大学时，我跟许多男孩一样，乐意告诉母亲一些青春小秘密，她笑着说，你喜欢哪个女孩就相跟回来，我们没意见，但你要确定好工作，不要耽误人家，咱农村家庭条件差。上班一年后，我领着媳妇回去，母亲特别高兴，说只要你们俩自己都愿意，就是好过活。
    我结婚时，弟弟值班来不了，最应该来的母亲却怕花钱留在家，只有父亲和妹妹来了，我岳父也没来。单位领导主持婚礼，还为我们要了一辆奔驰做婚车。要是现在，我就要好好定个酒店，让母亲和所有的亲戚本家朋友都来分享快乐，就像如今幸福的城里年轻人那样。

     小时候常想自己长大让父母享福，等我有条件了，母亲和父亲已经慢慢变老。每次回家，母亲总是跟父亲一样说：“你俩啥都不要买，把公事干好，把媳妇和娃照顾好，不要担心家里”。高兴的是，三年前，我和媳妇动员两边四位父母跟我们一起去华东五市旅游，让母亲坐了飞机和火车，欣赏了祖国南方的壮丽山河，令她念念不忘。再有机会，我还想带几位老人去北京，他们经常看新闻联播，总该看看自己的首都啊。

     二月二，龙抬头，弟弟那天陪父母再次游览了药王山，上个月又带他们欣赏了铜川牡丹园的国色天香，老人们跟孩子一般激动。

     我有时歉疚地给母亲说，我们在西安，却不能让你常来看风景散心，她说你不要操心，你俩是在西安上班里，又不是成天逛西安，我们在老家自在又习惯，去了还影响你们。天下母亲一样平凡又伟大，无论我们在城里混的好坏，挣钱多少，还是离不了农村身份的母亲，在母亲眼里，儿女就是她最大的骄傲。我每次回家母亲都很欣喜，过上两天又要习惯于我的离开。父母这些年已经觉得我跟媳妇孩子在西安才正常，回去多了反而很意外。

          
     父母身为农民没有退休金，虽然政府每月能发200元，他们主要还是依靠栽植桃树维持日常花费，轻易不要我们给钱，不让我们买啥东西，深怕增加儿女负担。母亲跟父亲俩对种桃很精心，不仅是因为孟家塬鲜桃有名能卖钱，更是他们的身心寄托。我回去拉桃时，母亲捧着桃子合不拢嘴，就像抱着孩子一样看不够，这一个个大桃，都是他们整整一年千辛万苦浇水施肥、剪树修枝、摘去多余小桃留下来的精华，劳作过程几乎像呵护婴儿长大。许多买家年年都是回头客，说桃甜不怕路难走，春天还有桃花香。
 
     今年春节，因为我跟父亲说话顶嘴，母亲生气了，狠狠地骂了我一顿，好多年没有挨母亲骂了，我仿佛回到了孩童时期，母亲牵着手教育我。她把我们养育到二十几岁，眼看着儿子们离家走向远方，彼此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。我真愿意让母亲来到身边，哪怕多骂我几次，全家人还能聚在一起。
     仅仅有一回，我打电话听见母亲有点伤感，父亲告诉我，那段时间家里农活多，收麦子，管理桃园，母亲说把他们俩累坏了，埋怨父亲为什么要把两个儿子都供出去，要是留一个在身边，就有年轻劳力，何必这么艰难。我不知如何安慰母亲，其实说什么都没用，儿子永远对不起妈妈，我跟弟弟忙于工作和小家，父母平时真指望不上，我们只有多回去几次，才能减轻心里的内疚。好在弟弟比我回家频繁，他还会拿那种老式的杆子收割麦子，比我更能减轻父母的劳累。

     两个儿媳妇每次回家做饭干活都很殷勤，还给母亲买衣服和鞋，说一句话叫一声妈，把孙子们照管的可爱又懂事，外甥女学习优秀，这是最让母亲高兴的。

     妹妹是母亲的小棉袄，她住的近，比我们心细，经常去陪伴父母，给他们买衣服和药，帮干家务活。每年收麦子和桃子成熟时，妹妹就去呆上几天，父母就能轻松一些。感谢妹妹，她这些年分担了我和弟弟的责任。

     现在世事也怪，孩子们长大了就要远离家乡外出工作，难以陪伴父母在一起，这种现象似乎不符合人性与伦理吧。除了辈分代沟与地域距离外，社会是否还需要创造条件，让两代人不要离得太远，或者让上班族有跟父母多团聚的机会。中国古代对于官员就有这样的制度规定吧？解放后政府机关是不是曾经也有收麦假？方便家在农村的公务员回乡分担父母辛苦。

    等我们有了儿子，既要养他长大，还要教他学习，更体会到母亲几十年的酸甜苦辣。我还知道，自己的言传身教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儿子的身心成长，就像母亲那些年含辛茹苦地养育我们。
    小时候躺在母亲怀里，跟在母亲身边，觉得她很高很高，一步步远离老家，逐渐觉得母亲太普通，现在我却感到母亲最值得敬佩，她和父亲给了我生命，又超出负荷地给了我们前途。虽然我和弟弟妹妹如今都呆在城里，但我觉得母亲的形象依然跟当年那样高大。

    母亲节那天，我没能给妈妈买礼物，中午打电话也没说节日快乐， 母亲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节日。即使是五一节回去，临走时我依然羞于拥抱母亲，有一种爱，不说不等于不在心里。